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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5章 五十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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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5章 五十五

“小賀大人,又見面了。”

大道沿江,柳逾言身形單薄,卻牽著馬一人攔住了整個路口。

在她身後就是岔道,跟隨她潛逃出江南路的人們按照計劃逐漸四散。

賀今行卻並不期待在這裏再見,拱手道:“大小姐,有事不妨直言。”

身旁的盛環頌語氣稀奇地“喲”了聲,縱馬走上前幾步,“我還以為是劫道的呢,結果虛驚一場。早聞柳大小姐的英名,三十六計走為上計,能屈能伸啊。”

柳逾言不認得他,但一眼便知他身份不簡單,也聽得出嘲諷,只淡淡道:“我們雁商人人都有走南闖北的本事,這位大人未免少見多怪。”

卻並不說有什麽事。

“這你們也沒到我跟前來讓我看看啊。”他的視線從柳逾言身上滑到她後面的青年身上,再從後者按著刀柄的指節上掃過,摸了摸鼻子,不再多糾纏,“我聞到了令我不舒服的味兒,得走了。”

“嗯?”賀今行雖早知道這人不按常理出牌,但仍然驚訝地看向他,“盛大人是要回臨州?”

盛環頌調轉馬頭,走到他身邊才低聲道:“我不能和他們遇上。”然後笑了笑,提高聲音,“這不柳大小姐在麽,你跟著她妥妥地能找到柳飛雁!”

“誰?”

“你若是碰上,就知道了。””盛環頌片刻不停,說話間馬兒就走出了丈遠,他扯了根野草莖向後一揮,“小賀大人,快些去吧,等會兒下雨了可就不妙啦!回見啊!”

賀今行看著他的背影,無意識地鎖起眉,再回頭,前方幾乎只剩柳逾言和她的護衛。

“請吧。”柳逾言翻身上馬,向側邊讓了一讓,“你不是要見大當家麽,我帶你去。”

賀今行打馬上前,忽然明白過來,“大小姐就只是為了讓他們順利離開?”

“越是親近而沒有防備的人,越容易在暗處捅你一刀,我不可能完全信任你。”柳逾言收緊韁繩,輕叱一聲,座下駿馬立即沖出。

賀今行隨即跟上,柳三尺待他動身才綴在最後。

這是要看著他,然他自認沒有任何對他們不利的想法,也就隨他們。

未至稷州,與他同行之人便換了一回。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茫然,卻並非是對哪個具體的人,而是對即將到來卻尚不可預料的事件走向。

這些日子裏發生的所有事,都仿佛在告訴他,命數如織,早有定論。

但他很快又沈靜下來。

他不信命時。世間種種,凡人所為,哪怕死地,也必有生機。

崎嶇的地形逐漸平緩,道路愈開闊,三人便知愈接近春風嶺。

遠處寬闊的江面上現出一艘貨船船的輪廓,然後是三艘、五艘……柳逾言揚鞭打馬,抽著馬兒加速。

紅衣飛揚過一艘艘大船,在與頭船平行的岸口停下時,細雨始落。

“大小姐!”岸邊原野上已有一群人,秋玉匆匆趕過來,“您怎麽來了?”

“大當家呢?”柳逾言下了馬,一面往江邊走,一面疾聲問:“船上什麽情況?阿自又在哪兒?他要來找你們,我沒攔。”

“錢大人來了。”秋玉快步跟著她,兩三句說清剛才船上的情況,而後道:“少當家在馬車上。他不肯走,大當家趁他不備,一掌劈昏了。”

“那你趕緊帶他,帶他們走。”柳逾言揚手招船,回身鄭重地一拜,“日後就拜托嬸嬸和林叔。”

秋玉想要攔她,紅著眼勸道:“大小姐,您何必呢?大當家意已決,若您再陷進去,那咱們商行就真的要散了。”

“散了就散了,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?來日再聚就是。”她毫不遲疑地打斷對方,高聲叫道:“三尺!”

“屬下失禮了。”柳三尺低聲說,然後抱著她跳到迎面駛來的小船上,再將人安穩放下才退到慣常的位置。

船不靠岸便直接駛向江心,賀今行飛身欲追,“大小姐!”

“我柳氏的事,小賀大人不必卷進來,”柳逾言卻豎掌制止他,兩三日都未上妝的臉仍濃艷無比,卻多了一絲肅殺之氣,“只要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就好。”

“可是借糧一事還需與大當家商議才行。”他不願留下,趕忙說道。這一遲疑,小船卻已駛遠。

他在原地將事情捋了一遍,看向秋玉:“請問從心在哪兒?”

後者立即帶他去路旁停駐的一列馬車,中途不忘高聲催促周圍將家當裝車的眾人都加快速度。

走到其間某一輛,掀開車簾,靠著車廂壁昏迷的少年赫然出現在眼前。

“他應該還會再睡一會兒。”賀今行看了片刻,又轉頭問:“大當家安排你們往哪裏走?”

話未說完,手腕便被一股大力抓住。

柳從心豁然睜開雙眼睛,搶在秋玉之前開口:“我不走。”他攥緊了對方,“我要回去找我阿娘。”

他腦袋嗡嗡地疼,眼前現出一片模糊的重影,仍要借力拼命往車外爬,差點直接栽下馬車。

賀今行眼疾手快地托住他,回頭向江上看去,紅衣不見蹤影,柳逾言應當已經上了頭船。

頭船寬敞的甲板上,柳飛雁盤坐於地,面前擺著一方棋盤。

而與她對坐的,卻不是錢書醒。後者靠在船艙檐下,最先與她打招呼。

“許、輕、名,”柳逾言卻沒理他,如被當頭棒喝,幾乎失聲一般喝道:“你為什麽在這裏?”

青年人落完最後一子,才站起來,“多謝大小姐傳信來,讓輕名等上一等。”

他拱手一揖,驚落滿身風霜。

從廣泉路到漢中路,從東海畔到稷州平原,距離之遙遠,令他不得不日夜兼程。

“我是要你回淮州救命,不是讓你來這裏!”柳逾言豎眉冷笑,銳利的目光斜著劃下,定在那個白了頭發的身影上。她瞬間忘了所有的質問,想叫出那個字,一時卻又沒敢。

“不關許大人的事。”柳飛雁在棋盤上放了兩顆棋子,而後才看著她,溫柔地說:“阿言,別意氣用事。”

“大當家。”柳逾言三魂七魄好似去了一半,一步一步地向對方走過去。

雨絲撚成珠落下來,將她的袍袖裙擺全部慢慢地壓在甲板上,最後按著她的肩膀,讓她跪在婦人跟前。

柳飛雁伸出手,輕輕撫摸上她的臉頰,帶著笑意輕聲說:“為娘這輩子最幸運的事,就是你早早地來到這個世界,陪伴在我的身邊。”

“阿言一直都是我最驕傲的孩子。”婦人慢慢地垂頭,抵上女兒的額頭,然後閉上眼,任頭顱滑到對方肩頭。

許輕名一直註意著她們,見狀嘆道:“大當家慢走。”

錢書醒也長嘆一口氣。

“……是我貪心,是我不知足,是我將商行拖下深淵。要報應,也該報應在我。”柳逾言對其他聲音毫無所覺,抱緊了這具再不會醒來的身體,喃喃自語。

天空中閃電剎閃,驚雷驟響,她忽地渾身一顫,下意識叫了一聲:“阿娘。”

話出,她楞了好一會兒,才將阿娘的身體平放在甲板上,然後站起來,看向許輕名,再是錢書醒。

“殺了他們。”她平靜地說。

柳三尺守在距她只有一步的距離,聞言單膝跪下。

“你不肯?”柳逾言垂眼看著他,出乎意料地沒有她自己想象中的憤怒,“果然是你。”

“秦大人對屬下有恩,不能不報。”柳三尺仰頭回以註視,聲音卻放得很低,只有她能聽見。

四目相對半晌,柳逾言閉了閉眼,“早在你第一次違逆我的時候,我就該殺了你。”

柳三尺沈默不言,任由對方抽出自己挎在腰間的刀。

“今日,總要有人給我娘陪葬。不是他們,就是我。”

卻聽一連串脆響,一排鐵爪抓上船舷,眨眼間,便有幾人順著飛索攀上船來。

總共五個人,俱是一身黑色武服,佩長刀,刀鞘上的暗金銘文在不甚明朗的天光裏微微發亮。

四人落於甲板,一人立在一指寬的船舷上。

這人背著半身高的匣子,舉著油紙傘,目光掃過半條船,聚焦在那個拿著刀的女人以及跪在她腳邊的男人身上,歪了歪頭,“你們要互相給一刀嗎?”

他仿佛沒睡醒一般,平平地說:“那最好快些,雨有點兒大,打傘很麻煩。”

“漆吾衛。”錢書醒臉色巨變。

許輕名亦是心驚,拱手道:“敢問諸位出現在此,可是辦理公務?”

“此行與爾等無關。勿聽,勿視,勿擾。”陸雙樓回答完畢,仍然盯著那對主仆,“你倆不動手,那就只能我們代勞了。”

他呼出一口氣,“好冷啊,大家快一點兒。”

話落,餘下四人便齊齊拔刀,猛撲向目標。

柳三尺立即起身擋在柳逾言面前,以刀鞘架住劈來的長刀。

幾乎是同時,第二把刀直捅向他的腹腔,他棄了刀鞘,回身抱著柳逾言側旋幾步,避開致命的一擊。

後者厲聲道:“拿刀!”

他依言奪了對方手中的刀,然而終究寡不敵眾,不過幾息,便被砍翻在地。

他不是目標,解決阻礙之後,漆吾衛片刻不遲疑地去殺柳逾言。

“不!”他目眥欲裂,未覺疼痛,就拍地而起。

不過剎那,在柳逾言眼裏極速的刀尖便被熟悉的面容遮擋。

利刃入腹,“噗呲”一聲,仿佛屍體被拋入水中。

“大小姐,”柳三尺望著她的眼睛,張口便湧出鮮血,聲音卻依然很低,“屬下,告辭了。”

柳逾言怔怔地看著他闔眼,低下頭,就見一截帶血的刀尖。

“你為我生也好,為我死也罷,我都不會原諒你。”她說罷,上前一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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